“你，不，要？”
帷幔后，清妃微微挑眉，显然是没想到面前这个从来都俯身低头、低眉顺眼到她甚至记不清长相的小太监能这么正面回绝他。
“为何？”清妃问道。
“娘娘。”小六子腰杆笔直，目光凝视似要透过帷幔看清清妃脸上的惊愕：“此处没有外人，你我不必在此打哑谜。”
“我？”清妃微微皱眉。
这个自称让她有些不适，这深宫之中等级森严，“我”这样的自称是断然不该出现在一个奴婢身上的。
放在往常，这样的大逆不道她大可以惩治宫人为由让容音打烂小六子的嘴，但此刻，不知为何，从小六子反驳的那刻起，这寝殿内的氛围便怪异了起来。
似颠倒来，仿佛跪着的那个才是话事的。
容音感到了杀气，她手指在袖口下掏出一根银针，纵使陛下一句话似要保他性命，但只要小六子有任何多余的行为，她不惜以死偿命也要让他当场毙命。
太危险了。
容音自己都没察觉她对一个洒扫太监的过分紧张。
小六子自是瞥见了容音的“小动作”。
他微微垂眸，这是自入这寝殿内他第一次露出些许低微的姿态。
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他刚“死而复生”，暂时不想再死一次。
头脑渐渐清晰，过往的记忆告诉他比起清妃，此刻这殿里最不好惹的恰恰是他跟前这个说话从没什么语气词的掌事姑姑。
开玩笑，就她试图淹死他的那份力气，说她手上没几条人命，他小六子绝对不信。
“娘娘，我是你宫中的人，您不该那么见外。”小六子开口说道。
“哦？”帷幔后，清妃轻笑一声：“你即知是本宫宫中人，又为何出言顶撞本宫，连倒个垃圾都不愿意？”
“我不愿，是这室内明明有四个人的呼吸。”小六子也轻笑一声：“娘娘，多余的那个要我带走一起烧了吗？”
清妃一时愕然。她没想到眼前这个小太监能把话挑明到这个份上。
容音的袖口又是一动，只听清妃令下就能直取小六子性命。
小六子却是忽视了容音明目张胆的威胁，只自顾自说道：“我是您宫中的人，您或许觉得我只是个小太监，倒垃圾出了什么差错只推出去一死了之就行，却没想过我今日冲撞了陛下，陛下或许并不知晓什么，但他即开口保我，不是我的命有多值钱，而是对你我之间的故事已有好奇。”
“若我倒垃圾出了事，我是可以一死了之，但您猜您会不会因此受到牵连？长公主又是否会因此受到牵连？您想母仪天下的大计，又是否会连第一步都没踏出去，就胎死腹中？”
小六子冷笑一声，容音看到了他眼中的不屑。这样明目张胆的挑衅，反倒让她一时间忘了要斩草除根。
清妃这才真正的愕然。
她只以为小六子听到了她的“换子”大计，却不曾想这个平日里连什么存在感都没有的小太监竟能想得如此深远。
她还记得之前张德全曾带他这个干儿子到她面前献殷情，当时她只觉得张德全是个满嘴“舌灿莲花”会说话的，对畏畏缩缩的小六子是真没一点印象。
这还是那个连端个茶水都手抖的小六子吗？还是那个看到陛下前来就不知躲哪儿瑟缩的小六子吗？
这样锋芒、此等魄力，
被夺舍了？
一个滑稽的念头在清妃脑海中诞生，她自己都觉得好笑，摇头间亲手撩开了床帘。
正巧四目对视。
清妃一时惊愕。
小六子原本是长这样吗？平日里总低着头，却不曾想这样抬头看来倒是有几分剑眉星目的模样，算不得什么惊为天人，只是眉眼里的那份凌然魄力为那张脸增添了几分颜色。
这样的眼神她总觉得有几分似曾相识。
这样直勾勾的凝视，仿若不知敬畏为何物的眼神。
这是绝对的自信、被压抑的嚣张，说跋扈的苗头也不足为过，这样的眼神她在不同人身上见识过，那个当年于长街掌她嘴的妃子、幼时仗着身份欺负老三还不认错的太子、在府中时便要与她比箭的长姐……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不屑。
清妃微微握拳，凭什么，一个小太监也敢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容音感觉到了自家主子的情绪，银针正准备飞射而出，可那小太监却又是低头，重新露出垂首可怜模样。
“与其杀我，不如先杀柜子里那个。”小六子叹了口气。